郑光复教授的《建筑的革命》一书洋洋洒洒40余万言,不是急就章,却是娓娓道来——大约思考了20余年,也写了20余年,次第发表在各种建筑类专业杂志上,曾引起学术界较大的争鸣。现在结集出版,却不仅不零乱,而且显得很有章法,很有气度。什么原因?盖源于作者多年来所执著探讨的都是一些建筑学的重大基本问题,因此稍加编次,即成巨制。
作者从建筑业的危机引出问题。欧美的事实是:经济兴旺,建筑业倒下降;建筑业一度复苏,设计市场却萎缩了,建筑制造业日益壮盛,发展出轻便成套的预制装配体系,夺取开发商与施工公司的传统领地,有成为建筑业主力之气象;伴随着逆城市化进程,西方建筑业的黄金时代已一去不复返,但却还会有它的白银时代——它还可分享发展中国家建筑业的黄金时代。日本的建筑业亦不妙——日本明治维新不及英国君主立宪变革深入,房地产业地方垄断性强,贵族巨头企业控制着建筑业,日建设厅提倡北美模式以求提高工业化水准,降低房价,却被房地产商平价进高价出,大违初衷。房价昂贵,人民居住水准低于欧美,无怪乎日本有舆论:富裕缺乏实感,樱花如云,却在沙漠。日本建筑业的危机还在于巨头企业总承包,再分包,层层传递,以致不偷工减料,即难以生存——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体制,不!这是一个危机已现的体制。发展中国家的建筑业能不慎乎?
作者认为建筑房地产业投资策划有两大战略方向:一是向建筑业内的制造业转移,它将成为建筑业的主角。成套预制虽可模数化,但还包括构造、色调、款式、价格、耐久与力学性能,全套“等级度”配合,很难完全标准化,这就可以成为不同建筑连锁店之间的区别。而连锁店之间的竞争,除却资金、工艺,主要靠设计,从环境到整栋成套的设计,直到分解为零部件的设计、节点及工艺设计。这恰恰是其知识含量最大的部分。当然了,建筑工人的出路,将是这种经济转型的难题。美国、北欧解决得好些,中南欧困难重重,而德国竟因其流行复古建筑而暂避难关。发展中国家既要利用建筑业拉动经济发展,又必须前瞻性地考虑这一问题。
二是尽快转为知识经济,提高策划的知识含量,减少随市场风潮起落的盲目被动,消除投机性及其风险。切忌金钱万能型操作,将设计、制造、施工诸业视为合同奴才,这是工业时代的宿疾;知识经济时代则要求投资及设计诸环节和谐合作,从而产生知识的核聚变。其成功范例是,小洛克菲勒与建筑师哈里逊精诚合作,捐一块本不值钱且难开发的旧仓库贫民区建联合国总部大厦,从而带动其附近大片房地产猛升。但这只是一个知识型策划,还必须有知识型的设计。联合国总部大厦选址并不理想:东西紧贴河滨高速公路,南北近邻地铁过河处,三面干扰。设计巧用高差较大的地形,延伸广场绿地到东侧高速公路为廊顶,使东望河景全无车流之扰,安静自然。大厦紧靠其南42街,此处地铁从隧道过河,则可离北面铁路桥稍远。如此设计弥补了环境缺陷。大厦又从西面第一公园大道后退,使大厦可从地面直上,毋须退层,使工程与造型都简洁经济。且板式两宽面朝东西,一举多得:景象好,少噪音,两面多日照,虽全空调也省能源……总之,设计为投资策划的深化,设计参与投资策划,后又贯彻深细。投资从一开始即与设计合作,有助于策划,又能一气呵成到具体设计,乃能使整体圆满成功。
其实,作者的这两点认识并非空中楼阁,而是建立在其长年对建筑学诸基本问题的苦苦求索的基础之上的。作者认为“建筑是美学的误区”,黑格尔在其《美学》里将建筑列为最早形成的艺术,定义为“象征的艺术”,谢林则有名言:“建筑是凝固的音乐”。然而,却只是对某一类建筑的概括——皇宫与教堂等,而与大量民间世俗建筑相比,毕竟只是极少数的。建筑以其实用、经济和技术等物质属性为主,以意识形态为次。因此建筑不能等同于艺术。由此进而达到建筑是生活场的型化,建筑是人生的科技系统,建筑是经济的手段、产物与产业,建筑是人控中介环境,建筑非艺术而胜艺术等多元综合之认识。这样的认识又是以对中国古建传统、西方建筑、中西建筑比较以及哲学层面的关照作为基础的。这一系列观点披露于世,立即就引起了学术界同仁的争鸣。有的认为郑的系列论文是一组充满激情的建筑理论檄文,酣畅淋漓;有的则认为郑文论旨有自相矛盾,甚至是对黑格尔的以偏概全;有的认为郑文对建筑界的解构主义(deconstructivism)的理解是郢书燕说。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本文不可能,也无意在此臧否诸说,但有一点则是弥足珍贵的,作者将当年别人的争鸣文章也收到自己的书中来,显示了一种博大雍容的气象,意存高远,乃有争鸣,这难道不是我们建筑理论界乃至整个学术界应该提倡的一种学风吗?